茹从未想过会和枫有什么瓜葛,这并不是说茹之于枫有什么偏见。而是因为枫普通的就像路边随处可见的小草,甚至,茹还有些许的讨厌枫,因为枫在第一次见茹时把她的名字叫做猪,茹转过愤怒的充血涨红了的脸,看到了同样因羞愧而红了脸的枫,便明白了他是出于无意,于是带着她本无意的嘲讽口气淡淡说道:“文盲。”
从那以后,枫再见到茹时,总要停一会儿再叫她的名字,但这并没有使茹对他的好感增加一点,她总是拧着她的那颗犹如孔雀一样高傲的头颅走过。多少年后,茹小心翼翼地提及此事,却于鲁迅《风筝》中的结局一样,枫忘记了,茹在一面庆幸的同时,又在黑暗的另一面辗转反侧,对于枫的忘却了的记忆,茹感到了生活对于她的嘲弄,然而茹并不怪罪枫,因为那时期枫的形象,也被时间的长风吹的不见踪影。上帝的伊甸园的苹果是苦涩的,茹的比年轻更早的时期也是青涩的,涩的犹如被风沙侵袭的岩石。
枫始终怀着忧郁的凄凉的神情,在一个仿佛只为他设计的天地孤牢里缓慢前行,他的眼角始终有着黑青色的孤单,听人说,纵欲过度的少年也有着和枫一样的黑青色眼圈,但茹听到这个传言却差点没笑出来,枫的模样,大概不会有女人喜欢了的吧,当然,除过孕育他的伟大母亲。当茹读完《霍乱时期的爱情》的时候,忍不住感伤道:“噢,我的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一样忧郁的枫。”他始终像一个被自然遗弃的孩子,在与风霜为伴中成长,叫错名字的事使枫面对茹时更惶恐凄凉,那一声声从他颤抖的嘴里发出的颤抖声音,活像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太监,又像遭受了一丈红的被打入冷宫的嫔妃,尤其是枫向茹借东西时,活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媳妇,茹略带祖辈们的口吻说道:“我的可怜又可心的人儿,心疼死哥哥了。”这一番嘲笑弄的枫更加无地自容,于是更可笑的方法来了,他像小学生传情书那样迅速递给她一张纸张,又迅速缩了回去,茹害怕极了,她是第一次面临着这神秘的充满浪漫色彩的纸条,她也像枫一样哆嗦起来,用指尖挑开折叠的纸条,待她看完内容后,一种无法压抑的幼稚愤怒在她那个幼稚的年龄爆发出来,她生气地将纸条连同他乞求的东西摔倒他的桌子上,不无讥讽地说:“吆,男子汉。”枫对于茹的嘲笑,像大海一样将字语吞没,平静的连个泡沫都冒不出来。在连绵的阴雨天,枫喜欢站在窗子前看水珠在窗上滚落的痕迹,从外面看时,就像流着泪,枫也不爱打伞,他的衣服上总有一个帽子,夏天遮挡阳光,雨天挡住风雨,他在雨中孤苦的身影犹如丧家之犬,几年之后的某个星期三的下午,茹读到了一份诗人写的诗,开篇一句:你孤独地行走,像一条狗。眼前便浮现出枫的样子,没有人知道,睫毛上挂着雨珠的枫的心里是怎样的,直到茹在七年后的疯狂中痛哭时,她才第一次感到离那见鬼的时光已经很久了。在告别幼稚岁月的聚会中,每个人都把自己定位于大人似的胡搅蛮缠,像个可悲的大人似的行礼举杯,胡言乱语,在这个他们认为划时代其实狗屁都不是的聚会中,茹用迷离的眼睛看了看黑压压的没什么好鸟会飞过的天空,望了望灯火璀璨的城市风光,唯独没有望过同样昏暗的桌角里的枫。
我们羡慕田先生,更羡慕田先生的女朋友,在我们以及其他女孩子的眼中,田先生是那种照顾别人无微不至的温暖的男孩,更是女孩心目中的别人的男朋友,如果有对田先生如何与他女朋友在一起质疑的人,只需与他们相处一天,便会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有时我们会故作调侃地说:“喂,田先生,你对你父母或许都没这么好吧。”田先生只会淡淡地一笑,撇开我们继续和那个女孩含情脉脉。
田先生事必躬亲,那个女孩如果有什么需要,田先生不会只在口头上给予,在那个女孩肚子痛的时候他会送去热水,当她发个她快要到学校的动态时下车总会有田先生,我一度怀疑田先生是否懂唇语,因为在我们一起吃火锅时只见那姑娘咂了咂嘴,田先生便掏出纸巾来让她擦去多余的口红,甚至于,连系鞋带这种事情都由田先生来完成,如果有国民好先生的评选活动,我一定会选他。田先生的行为有时简直过分,我们经常提醒他别把女孩宠的太过了,田先生却不以为然,还对我们说:“女孩子就是用来宠的。”田先生的心胸像高山雪域那样宽阔,我等实在是佩服的很。
享受如此殊荣的女孩并不是大众嘴里的小公主,也不是一个爱造作的女孩,在她的面前你丝毫使不出和其他女孩聊天时所用的套路,她冷静得像个识破儿子谎言的母亲,她对你的聊天技巧报以莞尔一笑,转过头来便去看田先生,俩人会意地发出父母对子女拙劣骗术的嘲弄,在他们面前,哑巴或许能得到极大的满足。但正如情人眼里出西施一样,她对田先生的套路却很受用,田先生的一些话语总能吸引来带有情波的目光,在田先生面前,她可以笑得无所畏惧,可以笑出眼泪鼻涕,可以笑到捧腹蹲下。唉,不得不说爱情这个东西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得到。我们往常所见的她,与田先生所见的她是不同的,在图书馆里,总能看到她的身影,她翻书的时候总会撩拨一下头发,亮出她薄如蝉翼似乎可透光的耳朵来。她捧着书的时候严肃而认真,像个学者在查对实验数据,她偶尔撅起嘴手扶着脑袋沉思不解时,像麻雀梳理羽毛时那样可爱,她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祥云上面,轻姿曼舞,她的裤脚上时常绣着花朵,像漫步花丛的仙子。她几乎不怎么化妆,却淡妆浓抹总相宜。
我们没有不羡慕田先生的,田先生也想把他的伟岸的身姿立的更高一些,甚至发出光来,悉心照顾培育着她,我们的痛苦和溢满的幸福生活,都来自他俩的恩赐。
在我们的一学期实习生活中,我有幸或可以理解为不幸的与他们俩一同度过。往常平分给几个人的溢满了的幸福,一下子全幸运地流到了我的身上,如果没有海纳百川的胸怀,是万万承受不了的。在一个闲暇的午后,我与他们并排行走,秋后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我们身上,我们的骨头都仿佛舒服的咯咯作响,道路俩旁的栾树开了一树黄花,不久就将挂满粉红色的小灯笼,她突然有感而发似地说:“我们已经认识七年多了哟。”我不合时宜地问道:“怎么,你们高中时就认识吗?”我分明看到,田先生的微笑一下子就消失掉了,像刚从火炉中取出的红通通的铁块经水中淬炼之后青着脸不说话。
人们都说女孩的心思像大海一样深不可测,可我觉得田先生的心思也讳莫如深。从那一次不知为何的交谈之后,田先生的情绪就像深秋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他开始陶醉于一个人的独自行走,眉头总有一把锁难以打开,我第一次见识了他的发呆,像个充满豪情壮志继以征服烛光的飞蚊那样凝视于灯光,眼神空洞的可以装满整个世界,在别人看来,田先生对那个女孩的爱意没有丝毫改变,但从田先生为那个女孩系鞋带手上爆出的青筋来看,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不足为外人知道的事情。
田先生开始变得越来越孤僻,他与那女孩的距离仿佛也越来越远,我时常能在深夜时看到田先生冒着绿光的双眼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于是,他开始一个人行走,他注定了要当一个独行者的决心,他走路时驼了背,并伴随着自言自语,他一扫往日的积极阳光向上,仿佛以往的岁月像树叶一样被风吹散的无影无踪,他有时甚至于咬牙切齿来,仿佛遭受了莫大的冤屈,他开始像刺客一样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出门,在雨中静静伫立,似望夫石,又似幽灵,我都开始为那个女孩通心,他们曾强加于我的溢满了的幸福,忽地一下子流泄干净,又旱到龟裂,我分明不止一次地看到那个姑娘快要止不住的泪水和小心翼翼的试探,都被田先生冷块似的脸挡回,她开始愈发小心起来,小心地维护着他们之间愈发脆弱的感情,但是,当田先生彻底变成一个独行者后,她的泪水便开始在她的脸上肆虐纵横,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仿佛命运的扑克牌向我们展示了它的另一面。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青兰来看他们之后,青兰是他们高中的同学,也是一个可爱大方的女孩子,她嘟嘴的样子让鸟儿都愧恨不已,她有着一双狡黠的眼睛,认识她的人都说她上辈子一定是个狐媚子,她也似乎真的有什么魔法,使田先生重新与那女孩走到了一起,时至已到秋末,但幸运的是阳光正好,未脱落光叶子的树木还倔强地显示春的到来。四只脚走出了不同的节奏,青兰笑嘻嘻地对那女孩说:“哈,你当初还说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了公猪和他,你还会选择公猪的话呢,怎么现在反而是你们在一起了呢。”那女孩转过头看着田先生,低声唤了一句:“枫。”
我听到了,枫也听到了,枫难以理解,为什么她们会用他来开玩笑,在一瞬间,枫的恨意占满了他的整个身体,他控住不住地颤抖着,身体在炎炎夏日变得冰冷起来,他并没有得罪茹,也没有在别人评论她时给予附和,甚至于,在别人看到茹拿着《丰乳肥臀》傲娇地走出校门恶语相向是,枫还为她辩护过几句,但这依然无法阻挡自己在她们心目中的肮脏丑陋的形象吗,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嘴唇气的发白,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眼泪汗水鼻涕一齐流了下来,在无法忍受的夏日,他却掉进了冰窟。回家后枫就病倒了,在一连数日的昏昏沉沉中,茹的笑声一直伴随在枫的梦里,病痛带来的伤害尚且能够痊愈,而心里的悲痛气愤却像火山爆发一样压抑不住。
枫挨过了病痛,消瘦的像根麻杆,他的脸色愈发惨白,在阳光下都看不出来一丝血色,枫开始变得沉默起来,他的眼睛里开始带着一种奇怪诡谲的光,却能穿透最坚硬的石头,他开始实施一个恶毒的复仇计划。枫开始勤加锻炼,他开始大着胆子与人说话,空余时间开始看起茹爱看的那些唯美爱情的小说,他逼着自己干自己以前不敢干的,做自己以前不敢想的事……时间过去了很久,枫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而在一段时间之后,茹也仿佛全然忘记了枫的不好之处,只看到了活泼,幽默,温暖的田先生。
田先生,你想的未免太过简单了些吧,如果爱情这么轻易就能让你玩于股掌之间,那古往今来,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被情所困,生不如死,亦不会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诗句。田先生在自己的复仇行动即将结束时却出现了问题,唯美浪漫的爱情并不是只有女孩子会幻想的,田先生你没想到自己已陷很深难以自拔了吧。
实习结束之后,即将迎来毕业,我亦与田先生失去了联系,我不知道田先生最后是否离开了茹,也不知道这段甜蜜的爱情故事究竟会以何种面目结局,直到很多年后的一天,我看的田先生与茹紧扣着双手,会心朝我一笑,我便知道,这个世界果然不负如来不负卿,田先生,祝愿你的这份恨爱长长久久。